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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31日 星期一

[心攝] 媽媽的最後一哩路


我的母親【1950 - 2015】


這篇文章記錄下了這段時間以來,我們一起陪著媽媽所走的最後一哩路。

也希望,她能在另一個世界幸福快樂的生活著。

總有一天,我們一定還會再相見的!



[宣戰時刻]


其實到現在我依然覺得,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並不自然。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那一幕,感覺像是夢境、感覺像是虛幻;但實際上,卻是不折不扣的真實世界。

那一晚,媽媽過世了 …

再怎麼也沒想到,二零一二年九月初的《夏日協奏曲》旅行,會是我和媽媽的最後一趟旅行,也是媽媽日本旅行中的最後一趟。從日本回來,約莫一個月後,媽媽開始不尋常的咳嗽,而這個不尋常,起初我們都認為這只是尋常。然而這樣的想法,也註定好了媽媽往後與病魔對抗的兩年九個月的日子。

「肺腺癌第四期。」也就是所謂的末期。

開始咳嗽的第一個月,我們都覺得只是尋常,媽媽當然也以為是一般的咳嗽。照慣例,她也只是請爸爸去到家裡附近的中醫診所開些咳嗽藥方,和她過去所吃的中藥大致相同。然而時間過了一個月、兩個月,甚至是三個月後,咳嗽的情況非但沒有減輕,甚至還感到有點加重的趨勢。咳了三個月,這件事本身看起來已經就是非常不尋常的一件事,我和爸爸也開始有了想要帶著媽媽去大醫院檢查的想法。


二零一二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早上。

媽媽的咳嗽依然不止,她有些慌張的拿著染著少許鮮血的面紙來到我的面前。我看一看,驚覺情況不對,爸爸馬上騎著摩托車帶著媽媽到家裡附近的博愛醫院掛急診。等在家中的我心裡有些的忐忑不安,也不知過了多久,電話聲響起。

(來電顯示是爸爸的手機號碼。)

爸爸:「醫生剛剛幫媽媽先照了張X光,說她被肺部有塊陰影,情況可能不是很好。」

我:「…」

爸爸:「等到詳細的檢查結果出來我再打電話給你。」

從這一刻開始,這通電話改變了我們家的生活作息。

醫生說,除了肺部的腫瘤外,也已經擴散到腦部和腿部骨頭。那時候的當下,感覺就猶如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那樣的不真實。實在很難想像,三個月以前還跟著我們去日本走跳的媽媽,竟然在三個月後有了如此大的轉變。

如今,媽媽和病魔、我們和媽媽一起戰鬥已然開始。


[最後的一哩路]

二零一五年八月十六日的凌晨。

起初彷彿可以聽見爸爸跟值班護理師聊天的聲響,也彷彿時間沒有過得太久,護理師急促的呼喊聲,瞬間把我從虛實之間給拉回到現實。

「阿姨好像沒有呼吸了!」

護理師的第一聲呼喊,我很快的驚醒並坐了起來。只覺得周遭的空氣很冷,我迅速的把視線轉到媽媽身上。這一幕,將是我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幕。媽媽的左肺在前幾天的X光顯示當中一片死白,幾乎被腫瘤和惡性肋膜積水給佔據。這兩天她的呼吸變得略顯急促,不時地發出奇怪的喘鳴聲,似乎得要張開著嘴才能呼吸到氧氣。

媽媽的嘴依然微微的張開,但卻已經沒有了上下起伏的呼吸聲。

七月份的回診,醫生加開了嗎啡貼片和藥水,即便健保局再度核准了媽媽的標靶藥物申請,但很遺憾的,醫生再更早一次的回診當中已經說明,這個藥物已經漸漸的無法控制。假使進入無法控制的狀態,那麼媽媽的病情必定會急轉直下。主治醫師再次給了我們明確的時間:

「一到兩個月左右。」

起初,我和爸爸還抱著些許的期盼,特別是爸爸,認為標靶藥物的藥效還能控制一段時間,樂觀的估計能夠撐到十月份左右。但是接著下來,媽媽的諸多狀況反應,就讓我們已經不得不對於當初那樣樂觀的想法有了改變。

在最後的一個月當中,媽媽的食慾迅速的減退,三餐除了麵線、稀飯加醬油外,僅僅能夠依靠的只有高營養牛奶來補充。漸漸的我們發現,媽媽腿部水腫的情形變得更加的嚴重,甚至連她平常穿的涼鞋都無法穿下。皮膚的情況也變得越來越差,變得越來越乾燥。

台大胸腔科的主治醫師幫我們掛了家醫科,希望透過家醫科的協助,能讓媽媽在這段時間過得比較輕鬆。再透過台大家醫科醫師的介紹下,轉介到羅東的博愛家醫科醫師,以行就近照顧之便。

腫瘤的侵蝕情況,從媽媽肺部惡性積水的狀況便可略知一二。最後這半年多的時間,每隔一段時間都得帶媽媽到台大一趟抽水。長期下來,抽肺部積水的意義便得可有可無,每次抽水完,媽媽就得忍受背部長期疼痛之苦。最後,連超音波的醫師和護理師都覺得再抽下去也已經沒有實質的幫助了。

轉介到家醫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媽媽「安寧緩和醫療」的這個選擇。事實上直到最後幾天以前,媽媽還是抱著想活下去的希望,即便食慾變得相當的不好,很多藥也變得不太愛吃,但唯獨標靶藥物她可以說是每天準時的服下。我們心中都知道時間或許已經不長,但是看到媽媽還想戰鬥下去的樣子,就讓我們不忍就此放棄。

即便已經走到了「安寧緩和治療」的這個階段,我和爸爸依然相信,只要媽媽還有想活下去的意念,或許緩和治療並不是壞事,而是一個轉機。很多的例子顯示,在沒有接受化學治療後的患者,透過症狀控制和心靈治療的方式,甚至還能讓自己活上一段時間。抱著這樣的想法,讓我們決心陪著媽媽再打下一場戰爭!


八月十三日,一如往常的日子。

今天傍晚,本來想要去公園進行過去幾天的例行運動,可是今天卻下起了一陣不小的雨,阻止了我的出門。爸爸從房間走了出來,並不時的把頭探進媽媽的房間裡。

爸爸問說:「你媽媽下午有沒有起來上廁所?」

我說:「我沒看到她起床。」

爸爸:「那就奇怪了,她中午即便食慾再差,下午也會起來吃一點;但今天下午卻沒有起來吃。」

沒過多久,爸爸便呼喚我進媽媽的房間。

媽媽向右側躺,一動也不動的,我靠近一看,才發現相當的不對勁。

趕緊拿了血氧計、血壓計和體溫計出來,測量結果血壓偏低、還有點發燒的跡象。我和爸爸試圖將媽媽轉過身來,才發現到她連轉個身都有問題。甚至將血氧計輕輕地夾在食指上她都作聲表示很痛。

我看情況不太對,先撥了通電話給我們的居家護理師,護理師也認為情況不太對,請我們先將媽媽送到急診,而她會馬上通知家醫科的醫師。好不容易將媽媽給轉過身來,才發現她尿在床鋪上。爸爸想先幫媽媽換衣褲,但由於媽媽只要動一下就會喊痛,我們只好草草的先換了內褲,馬上打電話請救護車支援。

沒想到這趟救護車,將是媽媽最後的一趟救護車。

時間回到上個星期四,我和爸爸來到了博愛醫院的家醫科拜訪醫師。醫師評估媽媽的情況或許還能用居家照護的方式照顧她。所謂的「居家照護」,也就是類似以前醫師出門看診的概念。在家人還有能力照顧的情況下,當發生一些家屬無法處理的事情,或者需要尋求醫療協助的時候,就可以先行聯絡居家護理師,透過護理師排定醫師的出診時段,以親訪的形式來照顧媽媽。

也因為有了上星期的拜訪,當媽媽發生了今天這樣的情況時,我們第一時間也趕快先通知了護理師,再請護理師聯絡家醫科醫師前來急診探視。


根據驗血報告,媽媽有血液感染的情形,也就是「敗血症」。

由於這樣的情況必須得馬上處理,於是我們請急診醫師將媽媽轉送到家醫科的「安寧病房」進行治療。家醫科醫師跟我們表示,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是一個變化相當大的時期,在細菌培養的這段時間,醫院照慣例會使用效果較強的抗生素進行處理。他也跟我們表示,盡可能的會努力維持媽媽的生存時間,有機會的話,她還是有可能會出院。

護理師給了我們幾份的同意書,其中一份就是「放棄急救同意書」。






八月十四日,住進安寧病房的第二天。

今天媽媽的呼吸變得不太尋常,吸氣變得很深且有點急促。專科護理師很擔心的說,依照過去的經驗,他認為接下來這幾天的變化可能會很大,請我和爸爸得注意她的呼吸情況;他表示可以的話,我也能留下來陪媽媽。

晚上,聽聞媽媽的狀況不太樂觀的情況下,表姐從台北開車下來探視媽媽。這時媽媽的呼吸狀況突然變好,也能夠說一兩句話。送表姐離開後,半夜我和爸爸一同就續留在醫院。由於護理師提醒我們要注意她的呼吸情況,所以那晚我們幾乎沒有熟睡,頂多只是閉上眼睛休息的淺眠。

八月十五日,一大早。

安寧病房的服務員來幫媽媽洗澡更衣。

一向很是愛乾淨的媽媽,在洗完澡後便小睡了一下。看著她睡著的臉龐,我和爸爸總算是稍稍放下昨晚的擔憂,可以暫時離開去吃早餐。最後的一個月,媽媽的意識有時候會不太清楚,去洗手間有時候會走錯地方,甚至會在半夜走進我的房間。起初,她說要拿外套,後來她又說要拿褲子,之後突然作勢脫下褲子,好像要進行如廁的動作。好幾次都因為行動不太方便的緣故,爸爸在一旁清了好幾次大小便。

在意識清楚的時候,她對爸爸表示很抱歉。但爸爸總是一臉不在意的說:

「妳是病人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妳是病人,妳也很痛苦。」

最後的這半年來,由於媽媽的行動不便,爸爸就在媽媽房門前打了地舖,只要媽媽起來上洗手間,或者是需要協助的時候,他都能夠迅速的反應過來。所以這段期間也顯得格外的辛苦。







八月十五日,下午。

爸爸回家洗澡休息,輪到我在醫院待命。

那天下午媽媽的呼吸情況再度有了變化。她的呼吸雖然行程已經沒有那麼長、深,但卻變得較為短促,且不時的會發出奇怪的喘鳴聲。護理師從下午到晚上,陸陸續續的來打了好幾次的嗎啡,甚至到後來還給予鎮靜針,藉此希望媽媽能夠休息。

媽媽只要戴上了氧氣鼻管,就常常會把管子拿起來,所以護理師拉了一條管子,用鐵夾子把管子夾在床邊。雖然效果比起鼻管來說較差,但這是唯一能讓媽媽可以乖乖吸氧氣的方式。

可是她三番兩次的不斷地推開一旁的氧氣管,我和爸爸就得輪流抓著氧氣管,避免她再度把氧氣推開。這個動作在最後兩天時,不斷的在媽媽的病榻邊上演著。也因為要時時注意著管線被媽媽拉扯,晚上的時候更加沒有辦法安心地入眠。撐到沒有辦法再撐著時候,就請護理師來打鎮靜劑讓媽媽入睡。

當天晚上。

值班的護理師將我拉到門外,她臉色凝重的表示:

「都已經給了那麼多針的嗎啡,喘的跡象依舊沒有改善,請我要有先聯絡葬儀社的準備。」

隨後,護理師遞給我一張藍色的紙,上面記載了五十家的葬儀社。此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我到底該從中聯絡哪一家葬儀社?


八月十六日,午夜十二點半。

剛剛回了家一趟,把媽媽的鞋子拿了過來。我和爸爸經過一番討論後,決定尋求以前辦理外公外婆後事的那家葬儀社幫忙。照慣例,通常在人往生之前,就必須先行聯絡葬儀社。而連絡完後,我心裡依然覺得能有幾天的時間去準備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最糟情況。


八月十六日,凌晨三點半。

根據爸爸事後跟我說,他和值班的護理師聊天到三點半,在他放心入睡之前,護理師還來替媽媽量了一次體溫,確定媽媽的體溫正常後他才安心的休息。此刻的我躺在媽媽病床旁的沙發椅上,持續進行淺眠的狀態。

半夢半醒之間,聽到了媽媽病床旁的那位老先生,彷彿看到什麼東西似的,不斷的害怕大喊大叫,但由於這幾天睡眠不足,身體的疲憊致使我沒有去理會太多。

凌晨四點左右。

值班護理師進來巡房,馬上發現媽媽的呼吸停止,她的第一聲呼喊,我便從睡夢中驚醒,隨後爸爸也跟著驚醒過來。看到了媽媽停止呼吸的那一幕,直到現在,或許我將永遠無法忘記。她就這樣突然間離開了我們,直到最後一刻也不忍吵醒我們就這樣默默的離開  

不知道是早晨的關係,還是因為房間冷氣溫度設定比較低的緣故,那天早上我身體打了好幾次的冷顫。接下來,我先穿起了外套,試圖想了一下接下來要做的動作。我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媽媽的臉龐上,靜待值班醫師前來作確認死亡的程序和動作。沒過多久,值班醫師和護理師來到媽媽的病榻前,用聽診器確認媽媽的呼吸心跳已經停止後,就在我和爸爸的面前,宣布媽媽死亡的時刻。

這一幕,將是我永遠無法忘記的第二幕。


不知哪來的冷靜,我聯絡了家人和葬儀社的先生,而爸爸則是隨著護理師到了隔壁的房間替媽媽清潔身體,然後換上一套新的衣物。我稍早拿來的鞋子也在幾個小時後派上用場。

等待著葬儀社人員來到的那段時間,我和爸爸表現的意外冷靜。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或許我們還活在所謂的夢與現實之間,或許我們還覺得這只是個夢境吧?我替媽媽穿上了鞋子,護理師替媽媽蓋上了往生被,等待葬儀社人員的來到。

八月十六日,凌晨五點左右。

我和爸爸跟在葬儀社人員的後面,引導著媽媽的大體一路從病房下到了醫院停車場。

外面天色依舊灰暗,伴隨著佛經聲,車子一路的從醫院駛離了羅東市區。窗外的景色開始慢慢的有了變化;沿途的房子變少了,隨之而來的是為數不少的農田。準備上羅東壽園的那段路時,覆蓋在大地上的漫長黑幕,東邊那一端的天空突然拉起了一道細長的白色帷幕。

天亮了,媽媽請妳走好,跟著那道白光走到無苦無痛的那一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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